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已去世了。加上我后来的一个妹妹,我家的成员也就四口人。一直懵懂地感觉,家里缺少些什么。后来读到了陆放翁的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有点明白了。其实中国人是很在意光前裕后,继往开来的。注重血脉的传承,注定了一种与生俱来、与日俱进的长久,也在宗教之外,自然解决了生死观的问题。也由此,在内心是需要寻根的。
我是舟山人。舟山有海天佛国,所以有时我称自己是普陀山人。我爷爷有些薄田。起初无子息,领养了一个,就是我的伯父。后来有了我父亲。祖父这一脉子息稀少,所生多晚,论起辈分,也就高了。按“仁义礼智”排列,我是“义”字辈,而“智”字辈,已出生的,和我年纪相仿。
我外公是广东中山翠亨村人。自然是孙中山先生的街坊。家里许多人都下南洋了,也就他来到了民生实业公司,往来于重庆和上海。他是技术高管,大名陈绍禹,和布尔什维克的王明原名相同。他在松江有产业,有缘认识了我外婆。外婆姓张,是当地殷实人家的大女儿。张家希望我外公入赘。结果是外婆嫁来了上海。听我母亲说,外婆人善良、厚道。我感觉她还是很有主见的。
差不多六十年前,父母亲带我游杭州。回来时,在松江下站,专程去找外婆家。火车站出来大概步行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外婆家是个老宅,面临一条宽宽的河。外婆当年离家后,她妹妹结婚住家。她妹妹去世,她妹夫娶了新妇。我们去时,那妹夫也已去世了。说是外婆老宅,住着的人,和我们很难说还沾亲带故了。
如今,过了六十年。我家原四口人,就剩下我和母亲了。我们住回了松江。可惜外婆的老宅,已经找不到了。只知道,松江是我外婆家。
父亲生前是个生意人。我曾问他,生意怎么做能做好?他说,只要让对方满意就是了。这话,我至今当作做人的信条看。常说儿子的成长是要靠父亲的。我觉得父亲这一句话,就能让我受用一辈子了。父亲在他去世前几个月,找到了数十年前的一个朋友。他记得他曾经借过他两百元钱。他特地上门还了钱。那老人很欣喜,第二天让他女儿陪他来我家,还买来了糖果。父亲对我说,老话说父债子还,从今他没一分钱外债,只有人家欠他的了。他还说,人家欠的,他不会告诉我。他帮人家的时候,就没打算要回报。
父亲走了。父亲的恩情,我是要回报的。赡养母亲,也是回报的题中之义。读过苏曼殊那句“范滂有母终须养”,止不住泪流满面。我有母亲。母亲年过九十,我要赡养她。
母亲在的时候,我不会远游。我的人生里,出门的经历很少。二十年前我到过敦煌,快十年前,到过湘西,到过关东。还到过境外,陪母亲去过香港。至于出国,也就去过韩国了。
我的名字,飞翔的意思,甚至是大鸟飞翔的意思,可我还是相信,我是木命,是一棵树。“受命不迁”,记得屈原说这话时,是一种很高傲的感觉。作为正名吧,我还给书房取了个名儿:樗斋”。“
还有,这个世界上许多美好的地方,我许多的好朋友,都纷纷去过了。好朋友一回来,就有欢聚。杯盘狼藉之际,他们的神采和见识,变化显着。而这种体会,只有树一样生活的人,才能具有。
近年来新交的朋友也多。他们也邀我出游。我写了一首《答友人》,经常以它作答:“初为人子亦家珍,菰饭莼羮始作人。欲问远游来世事,堂前我有白头亲。”我是说,我期望我的母亲活过百岁。至于我的远游计划,就预订在来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