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阳光照耀,面对突如其来的细雨多少有些排斥。春雨如酥,一点不假,稍不留神就会摔个人仰马翻。自从爷爷走之后,我一路上就跌跌撞撞,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后又摔倒。所以,时常忆起爷爷,隔着胸膛想要牵住爷爷的手,倾听爷爷的教诲。可是,每次忆起,我只能捂住胸膛的悲痛,深深念想,毕竟,爷爷离开我近20年了。
印象中,每年清明都是细雨霏霏,像烟像雾,像一层灰白的纱,像极了爷爷去世那天,家族晚辈头上戴着的那块白色孝布。随着道场里传出的阵阵锣鼓声、鞭炮声,顶着孝布的晚辈们齐整整地跪成一排,作揖、叩头。锣鼓声和唢呐声都是很悲戚的那种,脑海中稍微浮现出爷爷的影子,就会被催出泪水来。身材魁梧的爸爸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巍峨的大山,在村里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就这么一条汉子,我竟看见他流过泪,也只是见到过一次,就在爷爷下葬那天。我深深记得,那天也是阴雨蒙蒙的,锣鼓声和唢呐声响彻村庄,附近的父老乡亲从风雨中赶来,送我爷爷最后一程。很多人我都没见过,年纪与我爷爷一般大,他们说:刘师傅,您走好……憔悴不堪的爸爸忙着给这些不请自来的人挨着端茶、递水,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前安慰爸爸,就在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爸爸流泪了,泪水很多,并且很烫,因为已将爸爸的双眼灼得通红通红。
父亲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和妹妹齐刷刷跪在地上,我看到很多人在往棺材上填土,不一会儿,一座新坟矗立眼前。那一刻,我深深知道,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后来听爸爸说,爷爷的人缘极好,是因为爷爷的手艺好。爷爷一手缝纫技能,名播十里八乡。平日里摆摊帮人钉纽扣、缝衣裤,到了寒冬腊月就走村串户给人家做新衣新帽。手艺精湛、收费低廉,深得村民们爱戴,无论大人小孩都亲切地叫他“刘师傅”,爷爷总是一脸慈祥地回应着,给人留下春风拂过的感觉,暖意融融。
邻村有位裁缝师傅,据说还是爷爷的师弟,他的手艺也不错,比爷爷小十来岁,不怕翻山越岭和熬夜,手脚也麻利,请他做新衣的人络绎不绝,生意自然比爷爷要好得多。有人建议爷爷向师弟学习,爷爷说自己受身体限制,不能翻山越岭去服务偏远的乡亲,也不能熬太多的夜,赶工做衣服,所以师弟生意好是天注定,自己呢,有衣服做就做,没衣服做还可以种点庄稼,有什么关系哩!爷爷的心态真好,让人钦佩。
渐渐地,爷爷的生意好起来了,原因是师弟收费太高,当时捉襟见肘的村民更愿意找爷爷缝制衣裳,能省一分是一分。寒冬腊月里,爷爷忙得不亦乐乎。此时,又有村民劝爷爷涨涨价,别委屈了自己。爷爷说,我是靠手艺吃饭,不是靠手艺发财,大家乡里乡亲的,相互有个照顾就行啦!爷爷的洒脱和淳朴很快传开了,许多村民不让爷爷累着,秋收结束就开始让爷爷做过年穿的新衣裳,时间长,不怕等。
爷爷确实很淳朴,也很豁达,不与人计较,宽容善待每个人,那时就在我心头种下了这颗种子,时至今日,依然如初。宽容善待每个人,用爷爷的话说:每个人都是不容易的。
还有最让村民敬佩的,是爷爷勤俭节约的好习惯,这一习惯影响着整个家族,影响着家族里的每个人的一生。爷爷不管去谁家做衣裳,不变的宗旨就是不浪费一寸布料一根线。即使剪下的边角碎布,也会恰到好处地用在棉衣衬袋里,看不见也摸不着,深得村民喜欢。爷爷说,如果一家人做上几套衣裳,可以省下几件衣服的口袋布料,因为剪下的边角料都够用了。爷爷精心为别人缝制衣服,也省吃俭用为家人缝制衣服,可自己却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在我的印象中,爷爷还穿过长衫,那种低至脚踝的衣服,如今只有古装剧里才能见到。爷爷,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包装自己的一生,与人无过,与世无争,但留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却是浓墨重彩,玉琢金雕。
每次从他乡归来,我都会去爷爷的坟前摆上水果,点上蜡烛,跟爷爷说说话,工作上的、生活上的,都告诉爷爷。我相信爷爷听得见的,因为爷爷听了很开心,所以一直保佑着我在人生路上走得更踏实、走得更长远。
又一个烟雨飘渺的清明节,工作在异乡的我,常常梦回故园,与爷爷拉家常、讲故事,并叩问爷爷:您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