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鄂温克民族村依偎着大兴安岭群峰中的敖包山,山上的林子密密层层看不到边沿,如博尔赫斯的小说深不可测。村子里的房屋都是木刻楞式起脊建筑,留有西窗,房门上方刻绘着驯鹿的图像,像川端康成的散文别有特色的美丽。我们顶着腊月的几朵雪花进村,被鄂温克朋友宾巴的声声鹿哨迎进他的家门。鄂温克这个大山里的民族最喜欢鹿了,传说姜子牙和圣诞老人的乘骑就是他们的驯鹿。
“腊月里飞来飞龙鸟,好朋友相见就要喝酒呀。”宾巴老哥笑眯眯地瞅着我们说,“日子富了,腊月酒更甜了。”孩子们摆上手把肉、山野干菜,还有格列巴烙饼,我们便开怀畅饮,无比兴奋,端杯唱起鄂温克的年歌:“挂起古弓箭贴上窗花的时候,年来了,给祖先敬上鹿奶酒;鹿呜深山紫貂欢跑的时候,春来了,为家乡献上云绸……”夜深了,宾巴老哥与他的儿子还去喂一次牛马羊,喂熟料、喂豆皮子、喂嫩绿干草。他说深冬时露在冰雪外面的草少,所以腊月里每天晚上都给牛马羊一次“夜餐”,它们和人一样要过年了。过年那天,鄂温克人要给他们的牛马羊单独放一串鞭炮,这是大山里最原始的习俗了。
当太阳一下子跃上大兴安岭时,宾巴老哥套上雪爬犁拉着我们直奔敖包山,那窄窄的山道像根雪绳悬空盘绕。苍劲挺拔的敖包树下,我们先是每人捡来一块山石放到敖包的石头堆上,然后摆放肉干、奶干、白酒等供品,大家下跪磕头,祈愿人畜两旺平平安安。又有人上山来了,全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腊月里鄂温克人都会上山祭拜敖包树的。宾巴老哥跟我们挤弄一下眼睛对我说,民族村年年风调雨顺没啥灾,靠的是民族团结人心齐。他告诉我一句鄂温克谚语:“鄂温克的毛绳永远扯不断,是因为每根毛丝都拧到一起了。”下山后,我们直接来到村子前头的音河,用钢钎抠开一个大冰窟窿,拿兜网往上捞鱼。鱼是过年时最重要的餐食,就图个年年有“余”。每一网提上来时,常有几只蛤蟆和蝲蛄被兜上来,这些小东西似乎不怕冰雪寒冷,依然这爬那钻,趁人不注意时就偷偷摸摸地蹦回水里,真的有趣好玩。
过了腊月十五,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陆续点亮了,这吉祥美丽的腊月风景表明年与春天来到了。红灯或挂窗前或挂灯笼杆上或挂大门顶梁,大小不同,样式各异,有的成串有的连片,都是高高的。盏盏灯红红亮亮,飘飘闪闪,在洁白的冰雪映照下,更显喜气浓烈,随风荡漾开年味与欢乐。宾巴老哥家院里院外的大红灯笼都是新买来的,上头深插的松枝于冰雪中郁郁青青,下面的彩穗在寒风里花花绿绿,而中间金灿灿的福字,恰似迟子建描写的那样:真的像一头小金猪,肥嘟嘟的,讨人喜欢。
灯火映红的每一个腊月之夜,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村委会的大院老年秧歌队正在练习,长长的红绸花花的扇绢舞动着悠扬的乐曲。小广场上青年男女踩着高跷排练编蒜辫、摆龙尾,多姿多彩,大展其美。小学校的操场上活动着孩子们的锣鼓队,咚咚锵锵,起舞敲打,活跃欢快。农民文化室里不时传出唱乡戏的声音:“锣鼓响歌声亮情满家乡,过大年唱乡戏喜气洋洋……”这戏歌在民族村的上空盘旋、扩散,又伴随一个民族的脚步向春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