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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顶湖的早晨

墨洇轻渲
发表于 2022-06-12 14:50

晨始,露水晶莹。细细的雾丝盘织下来,弯弯绕绕,一圈一圈,山是米白的一片。在文成的南田山,我一个人在湖边走。山涧流淌之声浸透了内心。南方的山岭和湖泊,我熟悉,灌木遍野,秋花零落,湖水如玉,碧波荡漾。南田山既是一座山,也是一个高山盆地。早晨给秋野涂了一层露珠白。南田山由岭叠岭,叠出了一个盆地,像一张大圆饼。山坡上绛红色的灌木林,和浅褐色的裸土,形成中年人面容的色调。湖边不多的几户人家在山坳转角隐现。

这是我第二次来温州,第一次来温州的文成。在读初中时,我便知道了文成县。文成是刘伯温的故乡。刘伯温会摆石头阵,是个神算子,就像三国时代的诸葛亮,经天纬地,立政安民,是我喜爱的先贤。刘伯温死后,谥号文成。

文成以百丈漈瀑布扬名天下,以刘伯温故地被世人所知,我最想看的,却是天顶湖。在淡淡晨雾中,我一个人来到了湖边。天顶之湖,许是和蓝天最接近的湖泊了。

雾笼罩了山野,灰白白。湖边浅滩,秋荷多半凋残,枯叶浮在水面。李商隐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中写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半塘秋水半塘秋荷,是一个旅人下马歇脚的意境。浅滩芒草枯败,瑟瑟的芒叶蜷缩。李商隐是我偏爱的晚唐诗人,生活在藩乱时代,朋党倾轧,客死异乡。他一生多半愁郁,常被误解,唯寄歌赋情爱。他的《无题》写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让人别样悲伤。他的人生是残境,如雨中枯荷,曼妙却腐蚀心骨。想来周敦颐也是爱荷之人。他喜交诗友,爱游乐。北宋仁宗嘉佑八年,周敦颐与沈希颜、钱拓共游雩都(今江西于都县)罗岩。沈希颜在善山欲建濂溪阁。周敦颐题写《爱莲说》相赠,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喻示磊落高洁。

偶有鱼在枯荷叶下,荡起圈波。塘四周是一垄垄的茵绿茶地。茶地像沸腾的水浪,往坡上翻卷。

一个高山盆地,像一个举过头顶的水盆。从高空往下看,应该是这样的。峰峦重叠,绵亘广远。雾化的空气,恬淡。山川似乎很邈远。天顶湖隐藏在平坦的盆地里。开阔的盆地,依稀可见不远处的叠山秀峰。峰岭摇转,山道从坡地向灌木林纵深而去,像遗落的粗壮棕绳。山茶白艳,香气被风抱来抱去。

屋边、湖边、路边、林边,都是油绿的油山茶和油毛松。油山茶在丘陵的斜坡或低洼地,谦卑地生长。间杂的灌木林显得蓬勃。深秋的山茶花一撮撮,黄蕊白瓣,和墨绿的茶叶形成一股股树梢上的彩色喷泉。漆树淡黄。枫树丹红。雾慢慢退去,萦萦散开。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结起绒毛一样的水珠。

花萎谢在枝头上。山茶花一天天吐白,白出玉质。秋分之后,露水凝重。花瓣萎缩,洇出黄斑,花蒂霉变,花朵收缩在蕊的四周,脱落。蕊一根根脱落,但不霉烂。枝头上,便是黄白的凋谢花,如花的遗体。秋雨飘来,风送寒意,花落满地。时值深秋,地上都是枯花。百叠岭海拔600米,不算高山,因山风从洞宫山脉夹裹而来,扫荡而过,秋意降得更早,花也谢得更快更早。油山茶花一般在霜降时节开得最艳丽,如雪飞山坡。油山茶树是灌木,不足三米高,树身的下半部侧边腐烂,另一侧边树皮灰白。树干不足20厘米粗,枝叶繁叠。枝叶有巴掌长,半个巴掌宽,叶面光滑,叶边粗糙,看起来像苦槠树叶。

雾完全散了,只有山尖上,盈盈了一圈淡白气。盆地翻滚着稻浪。金色的稻浪给人温暖感,像异乡人凝固的日暮乡关。山梁两边的灌木林,被秋风熏染,有了绚丽的秋色。蛋黄色的阳光晒得人浑身煦暖,天顶湖像是天空的倒影。

陆陆续续有很多外地人来天顶湖。湖中裸露的丘陵山体,有黄褐色的岩砂面,绚丽柔美。

我回到酒店泡当地土茶。茶是绿茶,水是天顶湖水。茶叶在沸水中慢慢舒卷,茵绿,热气萦在杯口。茶叶是水中俊美的象形汉字。茶树是最贴近人五脏六腑的一种树。我曾在《去野岭做一个种茶人》中说:“近年……厌倦城市的时候,我便想去找一个荒山野岭生活,筑一间瓦舍,种一片疏疏朗朗的小茶园,白天种茶,晚上读书,听溪涧流于窗前。从青板的祝家垄回来之后,我这样的念头,似乎更强烈了。”我一直找不到这个野岭在哪里。到了天顶湖,我知道,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我似乎成了遥远的先民。我和他们有着相通的血脉:朴素的、纯粹的、裸露的。这是我向往的境界:我有一壶茶,足以慰余生。在一个山岭,锄地、拔草、修枝、采茶,听残荷雨声,看雾萦雾散,是禅境。我是世中人,入不了禅境,但可以像个拙朴的种茶人,提一壶热茶,走遍山梁。屋舍四周的山梁,既是自己一个人的江湖,也是自己一个人的归属。人需要活出脱俗。苏东坡在竹林里,淋了一身雨,成了落汤鸡,他多会打趣自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天顶湖,像一座心灵的归所。在这个早晨,在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