缟溪,贵池的一个村落,念叨这古气的名字,便觉空气中弥漫了竹简的味道。为什么叫缟溪?溪水如缟,纤尘不染?不得而知。村口一片高大的风水林,像一群皓首银须的老人伫立在那,一条石板路迤逦脚下,渐入渐深,驻足凝思间,树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初春的阳光虚虚实实打在脸上,让人恍如隔尘……
远处,几缕蓝烟袅袅升起,显得空旷而原始。接着锣鼓齐鸣,笙箫飘扬,鞭炮大作,一队队人从村里鱼贯而出,手执各色旗帜,头戴各式面具,或红如重枣关公,或黑俨凶煞张飞,或玉面书生,或银须老叟……来到村口一棵古树下,开始朝神仪式,前来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气氛十分热烈。燃香,念词,叩拜,戴着面具像模像样地舞上几段,引来阵阵叫好……寂静的山村沸腾了。
礼毕,队伍退回村庄。余兴未尽时,问村民,可还有什么活动?村民告之,晩上在祠堂有傩戏演出。我们决定留下来等,想看看传说中的神秘傩戏。
下午踩着暖暖的阳光在村中逡巡着,抬眼望去,四周群山围拱,远峰有些奇峻之势,一问,方知是九华山脉,果不同凡响。村中偶遇一位当地人小金,会修谱,善刺绣,洋洋大观的宗谱,美仑美奂的刺绣,令人观之十分讶然……小金便是缟溪金人氏,据说是匈奴人后裔,闻言又让我们讶然。同行者提醒,你看,小金鼻子长得与我们不同,细观鼻角玲珑有致,似有异族之相……
挨到日落时分,祠堂锣鼓骤然响起,我们循声赶到时,发现里面早已被一群摄影家占据了最佳位置,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说是傩戏,实则是一群村民自发组织,带点自娱自乐的民间祭祀演艺,一个为首的村民生得五大三粗,黑头黑脑,扯着大嗓门在祠堂内张罗着,村民三三两两应约而来,戴上面具,穿上戏服,并在现场拉起了一道警戒线,锣鼓敲得更激烈了,预示演出即将开始……围观人们心情也热烈起来,前拥后挤,人头攒动,让我仿佛回到儿时乡下老家看戏的感觉。
先是一高一矮两村民出场,头戴面具扮着一老一少,踩着鼓点,躬身,甩手,躬身,甩手……不断呼应重复着一个简单动作,不知是何寓意?接着一干人或坐或立,皆浑身披挂,头戴面具,后面有位长者戴着老花镜,对着本旧曲谱咿呀咿呀唱着,前面表演者还不时点头应着,也不知是演绎何主题……
演出者皆是四十以上的中年汉子或老者,我问身边小金,你们年轻人会唱吗?小金摇摇头,说会点,我又问愿意学吗?小金又摇摇头,说现在年轻人谁学这个啊?都忙着出去打工挣钱了!我听后一阵默然,为这古老文化无人传承生出几分惋惜。好在当地政府己组织专门班子挖掘整理,将土生土长的傩戏搬上了现代戏剧舞台,我曾在北京一次节庆活动上,看到池州剧团有板有眼并配以现代声光响,生动演绎过这古老剧种……
有些东西离开了乡土,好像就找不到根了,也失去了生命力。看着眼前朴实村民们,用自已朴素思想诠释着他们心目中的傩戏时,虽然带着方言的唱腔不大懂,一招一式也有些笨拙简陋,但我感受到另一种张力和喧腾。我忽然觉得原始的傩戏好象应该是这样的,应该在乡下祠堂进行,也应由村民们自发自愿出演,正如余秋雨在贵池观看傩戏时,觉得村民们在埋头劳作了一年,到岁尾年初了,要抬起头来与神对对话了,要扭动一下身子,自己乐一乐,也让神乐一乐了,要把讨厌的鬼疫,狠狠地赶一赶了。于是戴上面具,把人、神、巫、鬼搅成一气,在浑浑沌沌中歌舞呼号,简直分不清是对上天的祈求,还是对上天的强迫:鬼,去你的吧!神,你看着办吧!余秋雨说得十分生动。
现场演出到高潮时,为首的大汉将偌大一柄神伞舞得虎虎生风,像孙悟空在耍金箍棒,引得阵阵喝彩声,闪光灯不停地灼着……人声鼎沸,似把小小祠堂顶起来了。
夜渐深了,我们也有些乏了,加上要赶路回家,便抽身离开祠堂。据说傩戏演出是从日落开始,一直演到第二天日出时分,俗称“两头红”,不知今晚演出可是这样,但我们无缘目睹,浓浓的夜色中,身后的锣鼓声唱腔声渐行渐远,而我感觉远去的不仅仅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