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朵一般,一束束,从天而降,开始被风裹着,偶有呼啸,渐渐地,就静了下来。大地,河流,山川,一片洁白,山坳里那些纯朴的建筑,在雪中默立着,似乎在期许什么,或者正要睡去。
一些人家的灯火开始闪烁,像除夕的夜里一双双守岁的眼,间或能听到一两声兴奋的呐喊,还有一浪浪的笑声,远处传来几声清冷的犬吠,夜就一点点深了。
我便在这个时候走进双桥的。
从披满雪花的小火车上走下来,我首先看到了那条百十米长的大街,几盏睡意朦胧的路灯,眨着似曾相识的眼睛,所有的店铺已经关上了铺门,街道上杳无一人,小镇一时全无了往日的生机。
再往前走,就是我曾经工作了七年的学校,此时大门紧闭,大门左侧竖着的那块牌匾也已剥落了漆色,但能隐约看出学校的名字来。从一旁的小门挤进去,校园里也是一片寂静,只有教学楼值班室和学生宿舍楼还亮着灯光。同样的动作以前我经历过多次,那还是二十五年前,正是我恋爱的时候,经常深更半夜地从校外回来,一开始是爬大门的,但极不安全,看大门的老大爷知道后,慈悲地给我留了一扇小门,于是我的爱情更加游刃有余了。
咯吱咯吱地走在校园里那条熟悉的甬道上,迎面便是五层高的教学楼,原来和我共事的那些老师,大都退休了,教过的学生早已鸟儿般奔向了四面八方。而教学楼右侧的那栋三层高的宿舍楼,则留下了我永远不能磨灭的回忆,那里埋藏着我的初吻,还有幸福的蜜月。
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是一片宽大的操场,那是我和学生们的战场,尤其是冬季,一只破旧的足球被踢得满世界乱飞,蓝天,白云,朔风,青春,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柴河林区的上空孤傲地飞翔着。
学校的后面,是教职工家属区,一排排红砖红瓦的房子,大家鸡犬相闻地过着左邻右居的生活。
那个时候的雪,极为频繁。三两天便会落下一场,而这雪多半又是夜里下的,早晨醒来,大雪封门,用力将房门打开,只见屋顶、仓房,还有柈子垛、板障子上,都是积雪,厚厚地蓬松着,像一朵朵形态各异的雪蘑菇,富丽地伫立在你的面前。
勤快的人家早就将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了,接着便是那些公用的巷道了,扫帚一下下扫在清晨的砂石路上,不时发出一阵阵勤奋的声音,让那些躲在凛冽的晨光里睡懒觉的人们愈加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和安全。
我家的房子位于家属区的最南面,开轩面场圃,打开窗子便是一片面积不大的耕地,耕地的尽头则是一片蓊蓊郁郁的松林,松林再往上,就是一座小山岗了。
那时最累的,就是上山砍柴了。几个老师搭伙,大棉袄二棉裤地上山,踏着没膝深的积雪,找寻到直溜一点的柞、桦、榆等木质比较坚硬的树,一锯锯伐掉,均匀地分成几段,再人拉肩扛地弄到山道上的冰槽里,用力一推,轰轰隆隆顺下山去。而到了土道,就只能牛一样哼哧哼哧地拖拖拽拽了。晚上,身子一挨炕,腰就跟折(读shé)了似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望着沉沉夜幕中的弯弯山路,心里便想,是不是这条路,我要一直从黑发走到白头呀。想着想着,胸腔里便塞满了无限的悲哀。但当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眼望见成垛的柈子温温暖暖地横在院子里,浑身上下即刻又充满了力量。
那个时候,日子尽管清苦,但妻子很会调理。两三周,买一次排骨,削上几个土豆一起炖上,屋子里便布满了浓郁的肉香。有时跑到校门口,到肉摊儿上称一块熟猪肝,两个人用手掰着吃,你一口我一口幸福地分享着。当时最便宜的是雪鱼,一块钱一斤,白白嫩嫩的蒜瓣子肉,在一口大铁锅里沸沸腾腾着,既解馋又顶饱。这时候,山风浩荡,瑞雪漫天,捏上二两小烧,一边望着窗外洁白无瑕的世界,一边听着女儿的咿呀学语,顿觉生活竟是如此美好,有时竟会吃吃地笑起来,笑得一旁的妻子一脸茫然地望着我。等我敛住笑容重又端起酒杯的时候,妻子却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妻子咯咯咯的笑声,像一股山泉,从我们家的门前潺潺流过。只有女儿一脸茫然地躲进妈妈的怀里,两眼圆睁,一根正吮得起劲的手指一下子木在了半张的嘴里……
而此时此刻,雪仍在落着,孤单的我信步走在双桥落寞的大街上,仿佛走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