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山寺的雾不像峨眉山那样汹涌澎湃,也不像黄山那样缥缈奇幻;尖山寺的雾也不是每天都有,它的出现总和雨水有关。
旱得久了,靠天吃饭的乡亲们总是看尖山寺山巅有没有雾,有雾出现时天才可能有雨。尽管翘首以盼,但好久也不见山巅结雾,眼看着禾苗枯萎,徒有扼腕叹息和无奈。直到有一天黎明,一位早起的皓首老者突然发现尖山寺山巅有云雾缭绕,他的老眼瞬间迸射出明亮的光,随即又泛起蒙蒙的泪花,饱经沧桑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轻松的笑容,随即便是更多人的惊叹与喜悦,并奔走相告。
因为这雾是及时雨的预兆,是旱情告一段落的句点。在童心未泯的少年看来,此刻尖山寺的雾像一朵蒲公英的花儿,颤巍巍的白,他想吹一口气,看白絮四散飘飞;在花季少女看来,此刻的雾像是羊肚菌儿,白嫩圆润,她想,若摘下来熬一碗汤定然是鲜香无比;在我看来,此刻尖山寺的雾更像是升腾的祥云,聚着乡亲们热切的期盼;在父老长者的眼中,透过此刻的雾,已然看到丰收的硕果。
雨前的雾一般会在山巅凝绕三四天,所以这三四天里人们的目光都会聚焦在雾上,心也纠结在雾上。当雾真正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从底部向四周散开,雾绺如传令兵四散开去又收拢集结,然后争先恐后地朝北聚集一两天后,半空中便堆积起如山的云。当云的色彩由白亮变得昏暗,由轻散变得厚重,只待风头倒戈,乌云南下,甘霖始降,万物得以滋润,乡亲们才会如释重负。
去年四月初赶庙会,我有幸在尖山寺住了四天三夜。第二天半夜山上落起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第四天起床,发现雨停了,尖山寺则被笼罩在重雾之中。
到山门一看,才知道这次尖山寺的雾非同寻常,有一种并吞万里的气势,故乡那些谙熟的峰峦、沟壑、树木、村庄、天空、大地,什么都没有了,眼前的世界一片白雾茫茫,平时对雾遥不可及、虚灵变幻、奇幻妙异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置身其中,明显感到雾的厚重与潮湿,雾,竟成了触手可及,又实实在在地存在。
忽然想起上小学时躺在炕上读《西游记》,看到祖母做饭时一绺烟从门里飘进来,我便有过跳上云头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的冲动。而此时此刻,我被云裹雾绕,却没有少年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睁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闭起眼睛什么也没想起,似乎和雾已经融为一体了吧,但又分明感觉雾就是雾,我就是我,就这样怔怔站着,恍惚间似在梦境似在仙境间游离。
一曲悠远的箫声穿透重雾,如凤鸣九霄,清远纯净,幽幽婉转,天地间唯有此声,别无嘈杂。这是诵经早课的开篇。稍顿,铜钹轻擦,声如坚冰破裂,草木拔节,蛰虫睁眼,触角伸开。木槌轻击鼓沿,似有石径间马蹄疾行。木鱼叩响,又好像乡亲们在修缮农具,货郎在轻摇手鼓……一回回钹重鼓响,如闪电蛇舞,春雷咋起。男声合诵,抑扬雄宏,如大河奔腾,涛声时远时近,一泻千里……
此刻虽身在雾中,我却神游八方。看惯了四季轮回,万物生息,进而体会到诵经祈福在还原人与自然的生存规律,诵经祈福其实是在用原始演绎新生,用简单诠释繁荣,用民俗展现高雅,且不可简单地以迷信度量其功。
天亮了,雾自南向北涌动,一瞬间,我有了驾雾而飞的轻灵惬意,彩云追月虽有诗意,也没有我这般的潇洒浪漫吧!庙宇嵯峨身后,远处山头时隐时现,脚下草尖上的露珠晶莹,眼前的松柏忽明忽暗,而我衣袂飘飘。我想天地间如有摄像镜头,此时它已经打开,抓拍到了此刻的美轮美奂,这一帧画面,将永久地储存在我的脑海中。
极目四望,大雾隐没了沟壑,只剩山梁极尽蜿蜒。树木朦胧参差,寺院的红墙碧瓦雨后如新,而院中喧天的锣鼓,攒动的人头,袅绕的香烟,则可以确定以尖山寺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已衍生成一个崭新的巨幅二维码。请朋友们用好奇心扫一扫,你定能读懂尖山寺的人文、自然及当地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