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妈妈来电话了,说有空回家的话,一起去趟镇上,买点菜种子回来,开春了,种子可以下泥啦。
妈妈原来是有个小菜园的,在房屋的西边,约莫20来平米,呈长方形。小菜园一边临屋,一边是树林,两边临马路,看似与周围相连,因为地势较低,实则相对独立。四周用竹竿树立尼龙网围着,确保鸡鸭不进来干扰蔬菜。时间一久,尼龙网出现了破洞,挡不住邻居养的鸡鸭。每每菜种一发芽出土,就被入侵者给糟蹋了,这时,妈妈就会伤心半天的:长得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我们提议买点红砖砌个围墙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但她不同意,一则造价太高,二来围墙会影响视野。于是,砍竹子,买铁丝网,把菜园围栏重新加固,满足了妈妈的要求。
妈妈把菜园分区。向阳的靠东边,喜阴的靠树林,韭菜香葱大蒜类的靠园门进出方便,丝瓜黄瓜豆角要搭瓜架类的靠西边不挡阳光,白菜苋菜萝卜大叶类的留地多点,冬瓜南瓜扁豆藤蔓类的靠马路有伸展空间。妈妈这样安排,估计没有什么设计图纸,也没有什么蔬菜园林科学原理,全在于自己内心的盘算和多年的经验。松土,除草,开沟,施肥,完全按程序来;能捉虫的不用农药,能拔草的不用除草剂,一定按规则办;春天苋菜空心菜,夏天辣椒茄子豆角,秋天茼蒿白菜萝卜,冬天大蒜香菜,全部跟着季节走。妈妈一般每天劳作一小时,春秋是在上午,冬夏是在傍晚,我们一再叮嘱,劳逸结合,不要伤了身体。
妈妈年轻时候,身体是很好的。入山砍柴,下地耕种,挑秧担草,收谷车水,农活家务,样样能行。谁知等到儿女成家坐享清福时,大病了一场:癌症,中晚期。治疗,手术,康复,到现在十五个年头啦,这是医学的奇迹,更是生命的奇迹。所以,妈妈懂得珍惜,太热不干活,太冷不下地,事多分开干,一天一点点,想不到没读过书的妈妈成了生活的智者。
妈妈的菜园最先几年是很好的,下地的菜长得特旺盛,但是,近两年来却不咋地。有的来势很好,后劲不足;有的长相好看,结果不行;有的不死不活,看着心急。所以,每每回家,妈妈就唠叨,满脸的不高兴。我们知道,大都是因为这菜园,因为妈妈心中有一个朴素的道理:劳动就应该有收获。大家一起分析原因,肥料不足?我们加施有机肥,特地买来菜籽饼。地势太低?我们开沟排水,保持土壤干燥透气。菜种不行?我们挑选最优良的品种。但是见效甚微,后来农作经验丰富的邻居大伯提醒:旁边的树根伸进土壤抢占了蔬菜的饭碗。一语道破天机,难怪旁边的树木长得这么茂盛,强势啊。于是,我们决定另择土地,再造菜园,妈妈欣然同意。
新菜园就选在房屋的东边,离家近方便,地势高不怕积水,旁边没树木不担心抢肥。重新开荒,分垄整畦,圈围篱笆,加施基肥,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前期工作。这时,刚好是白露,蔬菜大面积播种的时期。新的菜园,新的希望,妈妈高兴地忙活起来了。过后一两天妈妈就要来一次电话:大白菜小白菜发芽了,黄芽白齐心白该用稻草围箍了,包菜又捉掉了5条青虫,大蒜红萝卜套种成功了,香葱韭菜分茬移栽了。每次电话时结束的一句话是:这周末回不回家?带点菜过去。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周末回家,把她老人家种的菜带点过来。是接济我们的生活?是分享劳动的收获?是又不全是。
我爸过世快三十年了。那年妈刚过四十,一女待嫁,两儿在读,内心的痛苦生活的艰苦持家的辛苦,无人能比,无言可描,无处可诉。但是,妈妈心中只有一件事:把儿女养大。我们的成长成家,我们的平安幸福,成了妈妈的全部。给菜,与其是接济我们的生活,抑或是共同享受劳动的收获,不如说是传递着爱,尽自己最大的责任,告慰爸爸在天之灵。开始,我们对妈妈的给菜是反感的,一则妈妈劳作应该自己享用,二则我们一点小菜钱还是够的。但是,我们理解错了。后来,只要妈妈给菜,我们全部照收,即使带多了腐烂了丢掉了,也不让妈妈为难。现在,只要回家,必提前告知,电话那头妈妈兴奋地说着熟悉的两个字:好!有!
前不久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妈妈去镇上买菜种子。哪家品种齐,哪家质量好,哪家便宜实惠,妈妈如数家珍。豆角要长果的,丝瓜选肉的,辣椒不要太辣的,空心菜不要长藤的,苋菜白的红的都来一点,苦瓜随意刀豆只要几粒,原来妈妈心中早就盘算好了。我说,每样都多买一点吧。妈妈不同意,怕浪费。
妈妈一生都是很节俭的。去年冬,妈妈70大寿,按当下农村风俗,应该隆重、热闹、高调地做寿,忙三天活摆两天宴唱一天戏,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头攒动,杀猪宰羊湖鲜海味荤素搭配,炖炒蒸煮锅碗瓢盆八碟十碗,这几乎是标配。做寿对于妈妈来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成功抗癌十五年,高规格做寿似乎理所当然。但是,妈妈极力反对。我们摆事实讲道理做工作,三番五次轮流上阵,妈持己见毫不退让。经过多轮谈判,都做让步,达成共识:限定四桌只请至亲,不收礼不放炮,不搞仪式就一餐。妈妈是苦命人,穷怕了,更懂得幸福生活的含义:抛尽奢华浮躁,只求平安稳定。
昨天,又回家了。妈妈在门外迎着,把我带向了菜园。菜畦整得非常精致,没有一点杂草,辣椒茄子长得几寸高,豆角可以上架了,五粒刀豆竟全部发芽,低洼地充分利用还载了几颗芋头。妈妈说,隔壁的叔邻村伯经常来看我们的菜园,他们的没有我们家的长的好。我看,妈妈一脸的满足、幸福、自豪。
原来,妈妈的菜园,种的不只是菜。